多媒体数字报
通版阅读请点击:
展开通版
收缩通版
当前版:08版
唢呐声声
□王小勃
文章字数:
  在我的家乡,唢呐是老人去世时必不可少的。人们在凄厉哀婉的唢呐声中缅怀逝者,也在唢呐声里迎送逝者入土为安。这是一项极其庄重的仪式,从来都不曾马虎。
  入冬以来,村里村外的唢呐声不断,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全都是一副肃穆的表情,哪怕有再值得高兴的事情也乐呵不起来。
  三九天似年关,阎王爷不请自来。上了年纪的人对此深信不疑。只要唢呐声一响起,必定会四下里相互打听又把谁殁了。若是喜丧,人们还会半开玩笑地说谁谁又去享福了。否则,留下的只有一串啧啧之声了。
  我清楚地记得,孩提时的我其实是挺期待唢呐声的。因为唢呐声一响起,就代表着可以吃几天好吃的。至于坐谁的酒席,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。
  特别是在祖母去世的当口,我还不到三岁。我跟在几个哥哥姐姐的后面,在人缝里钻来钻去。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抓一把瓜子、花生之类的猛塞进嘴里。我们几个孩子的喊叫声盖过了孝子们的哭嚎声。父亲一下子就来了气,一把提起我,摁在他的膝盖上,操起笤帚在我的屁股蛋上留下了无情的血印,打完后又把我扔在了祖母的遗像前。
  一时间,我杀猪般的叫唤声传遍了整个柳树巷。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我在哭祖母,纷纷夸我孝顺,只有那几个哥哥姐姐捂着嘴在一旁偷偷笑话我。
  第二天,家里就响起了唢呐声。我看到那几个中年男人耳朵上别了纸烟,喝了几口茶,说话间就吹出了刺耳又让人听了就想哭的调调。他们吹得不慌不忙,像是在讲一个很长的故事。如今想来,或许是在回忆祖母辛劳孤苦的一生吧。祖母在七十多年的人生之路上留下了太多的故事,需要他们慢慢道来。
  他们一直这么慢悠悠地“讲述”着关于祖母的故事,我没有再跟着哥哥姐姐们去玩,反而蹲坐在一旁抱着膝盖静静地听了起来。哪怕只有我这么一个观众,他们仍然“讲”得很入迷。我发现他们个个都瞪大眼睛,鼓足了腮帮,白净细长的手指在唢呐杆上不停地跳跃起来。那个曲调从我的耳朵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巴甚至头发和衣缝里钻进我的身体里,又晃晃悠悠地挤进了我身体的最深处,也将祖母的故事埋进了我的身体里。
  我很怕看祖母的遗像,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。
  那天,我趁家里没人偷偷溜进里屋,发现祖母的遗像倒扣在桌子上。我强作镇静,把胳膊慢慢伸过去,两根手指捏住相框,另一只手捂住眼睛猛地把相框扶起来,相框靠在墙上的一刹那我像是触电似的闪出几步开外,蹲在一旁把脑袋藏在宽大的衣服里,吓得大气都不敢出。我怕祖母瞪我,怕她会骂我。可是转念一想,我帮祖母扶起了照片,这不是做坏事呀,说不定她还会夸我呢。
  然后,我慢慢抬起头,小心地扭过头发现祖母原来一直都在看我。她的眼神是那么平静,既不像因为我知道了她的故事而生气,也没有因为我帮她扶起了照片而显得高兴。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。
  多年以后,村子里每每响起唢呐声,我总会不由得想起祖母,想起关于人生的种种不易。我多么想,祖母能一直在我身边。我静静地搜寻唢呐的声音,把这些来自不同方向的对生命的解读的声音收集起来,仔细甄选,希望它能带来祖母的音讯。我渴望,再一次抱着膝盖,用心听一听关于祖母的故事。
  所有人的心中都亮着一盏明灯,神明般行走在天地间。一声一声的唢呐,讲述着不同的人与事。
  顺着唢呐的方向,我看到了明天。

陕西教育报刊社 版权所有 技术支持: 锦华科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