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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第一诗人黄景仁
□张志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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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乾隆三十八年(1773年)除夕,二十五岁的诗人黄景仁感慨万千,写下了《癸巳除夕偶成》两首。
  其一:“千家笑语漏迟迟,忧患潜从物外知。悄立市桥人不识,一星如月看多时。”
  其二:“年年此夕费呻吟,儿女灯前窃笑频。汝辈何知吾自悔,枉抛心力作诗人。”
  除夕夜,星空中太阳和月亮已经隐去,只有苍穹下一颗星如月,孤独地悬于中天。暗夜如漆,市桥悄立,路人不识,天上孤星如巡天之彗星,却以一星之芒,夺满月之辉,不知不觉中诗人竟然看了多时。我们不禁疑惑,他是在看星星吗?诗人的忧思何在?过年的孩子岂能理解?
  隐藏于千家欢笑之下的是清王朝潜在的危机。比如官员贪腐成风,土地高度集中,不堪其苦的各地百姓揭竿而起。朝廷在文化上高压和怀柔并行,一方面大兴文字狱,另一方面考据之风盛行。黄景仁对此忧心忡忡,从而在诗歌表现上,常常与“煌煌盛世”格格不入,“好作幽苦语”。“汝辈何知吾自悔,枉抛心力作诗人”。一个不被时代认可的知识分子,或者一个无法融入封建专制社会的人,此时羡慕或后悔的也许是自己不该继续做诗人了。纵然才高八斗,诗作让洛阳纸贵,但这些没有给他带来境遇的改善,依然贫寒、奔波,过的是寄人篱下当幕僚、应试被黜落的灰色日子,这岂不让黄景仁心酸、落寞?!
  唐代诗人温庭筠过毗陵(今江苏常州)东汉蔡邕墓时,哀其残败荒凉景象而作《蔡中郎坟》一诗,感慨怀才不遇之命运。诗云:“古坟零落野花春,闻说中郎有后身。今日爱才非昔日,莫抛心力作词人。”温庭筠借蔡邕所处的时代和具体遭遇吟咏,其实是想告诫那些怀才不遇的士大夫,不必费尽心力写诗作文,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欣赏和提拔。蔡邕因为上书议论朝政,被诬陷流放,瘐死狱中。
  黄景仁是“毗陵七子”之一,诗名最盛。《清史稿·文苑·赵翼传》记载:“其同里学人后于翼而知名者,有洪亮吉、孙星衍、赵怀玉、黄景仁、杨伦、吕星垣、徐书受,号为‘毗陵七子’。”黄景仁诗学李白,多写穷愁不遇、寂寞凄怆之情,豪宕感慨,哀怨婉丽。黄景仁之孙黄志述在《两当轩集考异》中曾说过,“两当”这两个字是黄景仁从《史通·隐晦》篇“以两当一”中选取,并用“两当轩”来命名其书斋和部分诗词刻本。据《史通》内篇卷六·叙事第二十二篇记载:“若才乏俊颖,思多昏滞,费词既甚,叙事才周,亦犹售铁钱者,以两当一,方成贸迁之价也。”其意指,如果没有突出的才能,思维又不敏捷,就会花费很多词句,才能把一件事说清楚,就像卖铁钱的人,以两当一,才能完成交易。黄景仁将书斋取名“两当”,乃自谦之意。黄景仁少年时代接连遭遇这么多的伤心之事,“零丁孤苦,至于成立”,怎能不影响他对人生的感受和认识?诗人又敏感多情,这也就难怪他初为诗即“好作幽苦语”。
  黄景仁其实可以不贫困的。他十六岁参加本乡童子试,三千人中考了第一名,第二年便补为博士弟子员,俗称秀才,取得教书先生的资格,多少总可以收获些束脩以维持家用。但执拗的黄景仁“不愿授徒”,只喜欢作诗,“好益甚”,将时光岁月都付诸名山大川,“归必得诗数百篇”。爱好游历的黄景仁“每独游名山,经日不出,值大风雨,或瞑坐崖树下,牧竖见者,以为异人”。常人眼里的黄景仁甚至是怪异的:“景仁无兄弟,母老家贫,居无所赖,将游四方觅升斗为养耳。”“出为负米游”,即游幕,对他或是唯一的生存之道。加之当时的一些名流仰慕他的诗名,也愿意为他提供机会,怎么一代才子竟至于落魄到讨饭的地步呢?“面长愧乞米,心枯乏藏酿”,“夜长自拥芦花被,共四壁、冷蛩都觉”,这些词句的自嘲与写真,都是诗人困苦忧愁的深刻烙印。
  如前文所说,黄景仁为文作诗,岂能丧失尊严,损害诗文的纯粹性呢?!在时人眼里,黄景仁孤傲独行,末路穷途,科举无门,幕僚失败,空有一腔热血和才华。这种“士不遇”的现象在封建专制社会中比比皆是,清末尤甚。“俯视世俗中心烦,怅然欲与山鬼言。”黄景仁宁愿与山鬼为伴,也不愿与人交流,作品中寄寓了诗人孤傲独立、不同流合污的思想。在黄景仁身上,我们看到乾隆盛世背景下,清代文人生活的无奈。
  复古诗学主张在乾嘉诗坛占据主导地位。“明末清初的民族民主的伟大思想早已沉寂,失去理论头脑的考据成了支配人间的学问。”以经典古籍的研究为重,学问考据入诗,用艳词华藻来饰美,前者流于枯硬,后者流于轻媚,皆缺乏真挚情感,失去了诗性思维,失去了创造精神,“学人之诗”流为时尚。在许多诗人或对统治者自诩的“尧舜之治”大唱赞歌,或钻进故纸堆以明哲保身之时,天性倨傲的寒门俊秀黄景仁能率性而为,不被世风所染,继承独抒性灵、大写“诗人之诗”的传统,这实属难得,却也是他成诗人之名与人生之悲的根本缘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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