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不是王老师笑眯眯地喊我的名字，我绝对想不到，眼前这个一身农民打扮的人，竟是王老师。“王老师，您怎么……这样了？”
　　我心里一酸，差点落下泪来。王老师剃着光头，如浆的汗珠顺着黑红的脸颊往下滚。手里攥着一顶旧草帽，呼嗒呼嗒地扇着。一高一低绾着裤腿，脚上是发黄的胶鞋。与当年的干净利落判若两人。
　　我敢打赌，我们班每个同学见了此刻的王老师，都会难过。全班有谁没去王老师家吃过饭呢？！像我一样，在王老师家住过的人也不在少数。我们这里是个大型工矿企业，别看如今是个繁华的城市，二十几年前，大人们都在野外忙，上下班也没个点儿。退休前，王老师是矿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。只要发现放学后谁在大街上瞎转悠，他就往自己家领。
　　“李斌，柜子拉来了？”
　　“拉来了。”我回过心神说，“大门锁着呢，车进不来。”
　　王老师拉动拴在皮带上的绳子，一枚铜钥匙小鱼般从兜里跃出来。“走，开门去。”
　　今天早晨，要不是王老师的电话，我能睡到中午。我有周末睡懒觉的习惯。一听是王老师，赶紧把声音从朦胧态调为清醒态。王老师最烦懒人。那年父母都到异地参加勘探会战，我在王老师家住了半个月。每天六点就被他捏着耳朵揪起来。跑步，背书。见我抵触，早饭就专给我煮一个鸡蛋吃。那时候，物资短缺，就是在家，我妈也不舍得天天让我吃鸡蛋。
　　王老师问能不能帮他踅摸个旧柜子。可巧单位正在淘汰办公用品，我便满口答应。王老师很高兴，问单位地址，他骑三轮车来驮。我忙说：“送货上门，正好去看看您。”王老师就呵呵地笑了说：“那好，拉到学校来吧。”
　　我听后感到欣慰。看来王老师在学校补差，并没有像传言那样成了菜农。说王老师如今专职种菜卖菜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。见王老师如此打扮，我才不得不相信，那些传言不虚。
　　“把柜子靠墙放牢。”王老师一指地头的斧子镰刀水桶说：“它们总算有家了。那帮秃小子们忒淘气。”原来他要柜子不是我想的装课本教案，而是用来盛放工具，因为调皮的男生总爱把镰刀当武器尽情地舞动。收拾停当，王老师才拉着我去欣赏他的小菜园。规规整整四小畦，分别种着西红柿、豆角、黄瓜和茄子。果实累累，脉脉的清香像一股股山泉沁人心脾，仿佛盛夏也凉了几许。碧绿的豆叶间，有蝈蝈在悠闲地吟唱。我感觉身子慢慢变轻，好像进入了梦境一般。我笑着说：“今天才算明白为什么称呼老师叫园丁了。”王老师也笑着说：“我给你摘个西红柿吃，看看我这个园丁水平咋样。”说罢就走入畦间。过了好半天，王老师竟空手而归。
　　王老师歉意地说：“下周二年级一班有节劳动课，搞采摘。我数了数，正好一人一个……”
　　我故作生气，怪王老师偏心，继而又说：“现在的这些小皇帝小公主，会来这里受苦？”
　　王老师正色道：“施肥、浇水、捉虫，干得欢着呢。女孩子照样敢和大青虫英勇战斗。还有的同学主动从家带泔水，拦都拦不住。”
　　“听说您还去卖菜？”
　　“没错，卖菜买种子，购肥料，添工具，良性循环，持续发展嘛。这也是我要教给孩子们的知识。”
　　一身农民打扮的王老师，声音洪亮，严肃认真，仿佛又站在了讲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