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的第二天刚好是周六，一大早，我开车直奔老家。
　　这次回去，说啥也要接走母亲。都八十多岁的老人了，说啥也不能单独再留老家。近来，我梦里不是见母亲摔跤，就是见母亲病了躺床上起不来，好几次，我从梦里哭醒。
　　两个半小时车程，很快到家。一阵收拾，连哄带劝，提着要带走的大包小袋，搀着母亲的手臂出门。突然，母亲把手臂从我手弯里挣脱，走进耳房。一会儿，母亲端个大簸箕出来，簸箕上整整齐齐摆放五六个瓶瓶罐罐，里面盛满了黄的、白的和红色种子。母亲让我在堂屋坐一会儿等等她，她扬扬手中簸箕说，我去菜园播播种就来。
　　刚伸手阻拦母亲，蓦地我想起小时候每到谷雨节气，母亲像唱歌一样叨念着“雨生百谷”，欢欢喜喜地与父亲一起播种的场景。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簸箕说，妈，我也去播种。
　　从厨房后门出去，下台阶，有一块菜地，一面靠山，一面靠着哗啦啦低吟的泉水小溪。原先父亲整得直条条的几垄菜地被母亲改成一些图案。母亲点一处就讲个名字：圆锅盖、小方块、长垄子，还有月牙岛。我笑着说，哈哈，妈，月牙岛不就是以前你给我膝盖打的补丁吗？
　　母亲的眼睛早笑成两条缝了说，亏你还记得，裤子破了打补丁，别的图案你不要，非要月牙岛，说你要上月亮去摘星星。
　　我端着簸箕跟在母亲身后。母亲说，豇豆种子撒长形地，豇豆成列好看。我说，月牙岛种什么呢？母亲说，种辣椒。我说，好，红红青青的，像花布。
　　撒完种子，我把母亲哄进车子。
　　母亲在城里住下了。开始几天还安静，过了十来天，母亲吃饭时叨念，发芽了，发芽了。我以为母亲想吃豆芽，就买来豆芽做菜。没想到母亲一看到豆芽，坐不住了，嚷嚷着要回老家。劝也劝不住，没办法，找个周末时间，又大包小袋地把母亲送回去。
　　这次回家，我留了个心眼，去隔壁五婶家要来五婶的手机号码，又给母亲买了一个老年机。
　　母亲节那天，我给母亲打电话道“母亲节快乐”。母亲笑嘻嘻地说，啥母亲节不母亲节的，我在菜园给豇豆插竹签子呢，不然，豇豆藤要满地爬了。我说，细柴棍竹竿子够不够用？母亲说，你五婶扛一捆来了，够用。
　　六月的一天，接到五婶电话，说母亲在与她吵架。电话里传来母亲洪亮的声音，咋的啦？我搬了点瓦片来咋的啦？我对五婶说，五婶，您老莫急，慢慢说。我好言好语把五婶劝平静点儿，五婶叽里呱啦讲了一大串说，其实，也不是啥大事，我堆放在后院墙角的屋瓦，被你妈搬去垒了菜园子。我这屋瓦要留着盖猪圈用。你妈说屋瓦是你爸拆屋留下的，可那是你爸送给我们的呀。
　　我说，五婶，您老莫急，我马上回去，顺路买些屋瓦给您带回去。
　　等到了家，太阳快被大山吃掉，余下的火红霞光，全洒在母亲的小菜园里，金灿灿的一片。半尺来长的豇豆、尖尖的小辣椒、顶着黄花朵儿的黄瓜，还有朝天开的南瓜花，都朝我笑盈盈地点头。母亲拿个小簸箕走过来说，瞧，它们多像你小时候的模样儿。母亲摸了摸番茄圆圆的小脸说，瞧你，还是青涩脸蛋儿，还不快快长。
　　我一眼看到月牙岛，边上用瓦片牢牢垒起来，三层交错叠起，像小时候母亲给我膝盖补丁上绣的花边，把吊满红辣椒青辣椒的月牙岛绣得越发好看。
　　滴滴……门外农用车喇叭叫得欢，隔壁传来五婶的笑语声，来了来了，这边，屋瓦放到这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