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六披了件油渍麻花的棉衣，跨出门，准备去墙角晒暖暖，看见村主任三根牵着只白山羊和一个人走过来。
　　又去晒暖暖？三根问他。
　　闲得蛋痛。不晒暖暖能干啥？老六回答道。
　　这是新来的乡长。三根介绍那人，羊是款待乡长的，他临时有事，就先放你这儿养着。乡长也说，你养过羊，有经验，就帮帮忙。
　　老六过去是养羊专业户。百把只白山羊往山坡上一放，雪白雪白的一片，白云一般煞是好看。老六养羊出了名，不时有上面的人来考察。吃过羊肉后，个个心满意足地拍屁股走人。老六心里苦，再多的羊也架不住这样吃。羊越养越少，媳妇一气之下离了婚。老六心灰意冷，不再养羊。日子越过越落魄。
　　听了乡长的话，老六有点恼火，凭啥要我养，养肥了，你们吃得满嘴流油，我心里难受呀。还不如晒暖暖。
　　这是只母羊。见到老六，用头蹭他的裤腿，还朝他“咩咩”地叫唤，像跟他打招呼似的。亲昵的模样让老六心一软，哎，这么瘦，他们也下得去嘴吃。
　　老六收下这只羊。管它还能活几天，该喂啥还喂啥，把玉米、大麦、米糠磨碎，和着干草一起给羊吃。他不忍心让羊受罪。
　　过了几天，乡长没来吃羊。三根把几袋饲料给老六，乡长说了，让你继续养几天。
　　乡长是等羊养肥了再来吃吧。老六愤懑地想。
　　冬天过完，还不见乡长来。羊却一天天长大了。
　　开了春，田野里满是碧绿的青草。老六牵着羊，让羊啃食着青草。吃吧。说不定哪天乡长就要来吃你。老六看着羊，长叹一口气。
　　这天，三根陪同乡长来找老六。老六脸色黯然，羊就要成为案板上的肉了。
　　养得真好，膘肥体壮。乡长称赞道。
　　膘肥体壮不正好吃吗？老六话里带着刺儿。
　　怀孕了。乡长指着羊隆起的肚子，惊叫一声。
　　老六知道羊有身孕，但又能怎样，还不是要被吃掉。
　　把羊羔生下来。乡长说。
　　到底发了善心，吃怀孕的羊造孽呢。老六心想。
　　母羊生下小羊羔。小羊羔很活泼，有时，围着母羊撒欢；有时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老六。老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养羊的时候，心里升起丝丝欢愉。但一想起羊还是要被吃掉，心口又隐隐作痛。他后悔养羊了，不养的话，吃了就吃了，现在养了这么久被吃掉，就像剜他的心头肉。
　　后来，母羊又怀孕了。这天，老六见到乡长，连忙说，羊又有身孕了。他的意思是，怀孕的羊不能吃。
　　乡长摸了摸羊的肚子，是位好母亲，多子多福啊。当他的眼睛看向小羊时，老六慌了，它还小呢。
　　乡长说，长得真快啊。
　　要养大了才能吃。老六拉着小羊躲到一边去了。
　　乡长笑了，对三根说，他真的很会养羊。
　　没骗你吧。三根说，这只羊又点燃了他心底爱羊的热情。
　　乡长点点头，他是真正爱羊的人。哪怕对待一只待宰的羊，也会精心饲养。这样的人才能养好羊。乡长感叹道，羊肉好吃，就怕伤人心啦。
　　老六见两人还在说话，就高声问道，你们还要吃羊？
　　当然要吃，乡长回应道，不但我们吃，还要让更多的人吃。老六的脸变得通红，脖子一梗，绳子往乡长手里一塞，气冲冲地说，吃吧，吃吧，当我白费了心。
　　乡长和三根都笑了。后来，乡长还真来老六这里吃羊。不过，那是一年以后的事，乡长给老六申请了扶持资金。几十只白山羊白云一样散落在山坡、田垄上。老六又重新当起了羊倌。他把羊卖到城里，致了富，脱了贫。
　　老六请乡长吃羊肉。离开时，乡长把钱塞给老六。老六连连婉拒。乡长笑道，不能白吃，再这样我们的脊梁骨就要被戳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