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媒体数字报
通版阅读请点击:
展开通版
收缩通版
当前版:08版
麦成麦香
□刁枭武
文章字数:
  有一年小满刚过,麦成爷对麦香婆说:我若没了,你就把我埋在庄后的麦地顶头。麦香婆“呸呸呸”连唾三口!问他是不嘴痒痒了?没话说不会不说。麦成爷一掸烟锅笑应:不听人说“麦过了小满指死”哩。我的名字叫麦成,今年都八十四的人了,门坎儿哩。难道还能“结”到世上不行?麦香婆恼道:那就是个人名字么,难不成你还真是一棵麦子?麦成爷道:人可不就是一棵麦子么。麦子一茬一茬的,人也一茬一茬的。这可有啥忌讳的?麦香婆听得不舒服,就拿自己说事:那我还叫麦香哩,照你这说法,还不定谁走到谁前头哩。麦成爷当即笑出一串“吭吭吭”。笑完又正经地说:那不一样么,麦子就是一棵麦子,麦香却是麦子的精气神么。麦成麦死,麦香常在么。现在日子好了,你还要好好跟着娃们享清福哩。麦香婆又好气又好笑,嗔着麦成爷劲突突地道:牛跟头歪得好窍道!歪歪理尽从你嘴里冒出来。好了好了,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说,但我告诉你,你敢撂下我先走,小心我把你的骨植砸成面面,装到罐罐,一勺一勺调到碗里吃饭饭!
  麦成爷笑成“啃啃啃”,麦香婆说着说着也笑得“啃啃啃”。
  说归说,笑归笑。说过笑过,麦成爷该弄啥弄啥。麦香婆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。
  “算黄算割”飞过乡村的晚上,麦成爷开始睡不踏实。就给远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打电话,让儿子得空儿回来收麦。儿子在电话中说,现在都是机械化收割,让麦子熟好再收,不急。麦成爷提醒儿子:麦熟一晌,蚕老一时。不听农谚说麦收发黄么?“算黄算割”这鸟鸟子都来了好几天了,龙口夺食哩,到手的收成,我咋能不急?儿子遂顺着父亲说:那好,我周末回来收麦。
  翌日天麻亮,麦成爷便翻身下床。麦香婆问他起这早弄啥?麦成爷说去磨镰。麦香婆心里明白:虽然机械化收割早已取代人力收割,但麦成爷年年都要亲手割一捆麦子放在院中。说这叫麦子有灵,入院见父。
  关于这一说辞,我曾亲耳聆听过麦成爷的另类解读。
  麦成爷爱讲古今,是村里的故事篓子。他还惯于咬文嚼字、说文解字。某次,他给凑到一堆儿谝闲传的人讲“上古洪荒,狗子游过泱泱洪水,用尾巴为先民粘来一棵麦穗做籽种”的故事。讲完一掸烟锅,在地上写出一个繁体的“麥”字来。继而解字道:上面一横为地,一竖为天,左右有人,下面父托人笑。啥意思?民以食为天嘛,地奉人以食么。天地人间,麦子与人有生养之恩,就像父母一样。所以说,麦见人父,狗为忠臣。众人听罢,虽觉妙趣横生,但却嬉笑着不以为然。
  据麦香婆后来对人讲,麦成爷天麻麻亮去磨镰刀那会儿,她又眯了一觉。竟梦见二十五六岁的麦成爷手里捧着一撮成熟的麦穗,腼腆地对她说:麦香最香,比花都香……
  待到梦醒,麦香婆即有一丝不祥预感,急忙趿鞋出屋。就发现麦成爷面带笑容,安详地倒卧在院墙角落,磨得锃光发亮的镰刀还紧紧地攥在手里……
  麦成爷无疾而终,如愿被葬在庄后的麦地顶头。那时节才听知情人悄悄说起,麦成爷年轻时,因屋里划了地主成分不好问媳妇,而麦香婆的父辈正是他家的佃户。就因为年轻的麦成爷拿着一撮麦穗,对年轻的麦香婆说:麦香最香,比花都香。当年长得花儿一样的麦香婆才义无反顾地嫁了麦成爷。
  这几年,因着城市扩容、工业化进程的需要,村子以及诸多相邻的村子相继动迁。搬迁伊始,必先迁坟。众多人老几辈的先祖灵柩骨骸,或被后人另择公墓安葬,或被运往殡仪馆入炉火化,将骨灰盒就地寄存。
  麦成爷的骨灰就寄存在殡仪馆。
  年年清明时节,都有村里人去殡仪馆祭祖。大家也常常碰见麦香婆。她手里总端着一个花盆,花盆里种的是实打实的麦子。麦子如炬,已尺余高,绿油油的,正在吐穗……

陕西教育报刊社 版权所有 技术支持: 锦华科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