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雷丢一枚烟头，就问一次自己，该不该去槐树林旁边的那所学校，找齐丽做一个了断。雪没过脚脖子，吴雷不在乎。吴雷的拇指与食指把烟头掐扁，提肘，挥臂，扔在雪地上，又搓了一脚。
　　“叔叔，您好！”一个稚嫩的声音。吴雷转身，一个小女孩儿指着地上的烟头，“叔叔，不能随地扔烟头。”吴雷蹙眉，攥拳。雪落在拳头上化成水，丝丝缕缕钻入掌心。“这是乡下，也不能？”吴雷极力控制着情绪。“不能。老师说，保护环境，人人有责。”小女孩儿的话，没有拐弯，清晰地穿进吴雷的耳谷。
　　吴雷一怔，展眉，散拳，伸手拍掉落在小女孩儿红色羽绒服上的雪。小女孩儿后退了几步，怯怯地看着吴雷。
　　“别怕，我不是坏人。”
　　“你凶巴巴的。”
　　吴雷抹了一把脸上的雪，烦心事瞬间又涌上心头。大学毕业后，他选择回到乌驼镇工作。因为所学专业稀缺，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。不久，他和女朋友齐丽举行了结婚仪式。婚后不久，齐丽辞掉合资企业的工作，要去槐树沟支教。吴雷蒙了。小两口闹腾了好几天。吴雷忍了，认了。为了爱情，他不情愿地选择了支持。齐丽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料儿，爱校如家，爱生如己出。三月两月不回家，是常事。即便是寒暑假，她也要家访，了解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状况。
　　齐丽每次回家，都要给吴雷唠叨乡下，说乡下山清水秀，说留守儿童多聪明，多渴望学习，多需要人关注。话还在嘴里，就听见了吴雷的鼾声。齐丽不恼，推醒吴雷，继续说，着魔似的。时间久了，吴雷受不了。他甚至怀疑齐丽变心了，有意疏远他。他想让齐丽回城，就百般劝，但没用。
　　吴雷急了，就以结婚五六年还没有孩子为由，逼齐丽离婚。齐丽就笑，笑得直不起腰。末了，她说：“要孩子，难吗？”可事实上，还真难。又一年过去了，齐丽的肚子还没有动静。吴雷忍不住了，很严肃地告诉齐丽，“要么辞职回城，要么离婚。”齐丽没说啥，默默整理背包，回学校去了。
　　一阵狂风，卷起一团雪，扑向小女孩儿。那强劲的风刮得吴雷东倒西歪，他下意识探出手，把小女孩儿揽在怀里。风走了，雪地里站着两个“雪人”。
　　小女孩儿从吴雷的怀里挣脱出来，两只小手不停地拍打着羽绒服，带着哭腔，“弄脏我的衣服了，这是齐老师刚刚给我买的。”
　　“你说的齐老师，叫齐丽吗？”吴雷蹲下身。
　　“齐老师就是齐老师，不是齐丽。”小女孩儿还在拍雪。
　　“你这么小，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接你？”
　　小女孩儿把手缩回袖管，“爸爸，回不来了。妈妈说，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。”吴雷挪了挪身体，挡住迎面吹向小女孩儿的风。“那妈妈呢？”吴雷问。小女孩儿眼泪汪汪，“被一个叔叔接走了，说等冬天下雪了，就回来看我，可是，下雪了，放学好一会儿了，我还等不到妈妈回来。”
　　吴雷问不下去了，就瞅着小女孩儿看。如棉絮般的雪片还是那么不知疲倦地落下来。
　　“叔叔，我不和你说话了，我得回家，我奶奶病了，我要给她吃药。”
　　“你的家在哪儿？”
　　“走出槐树林，转过那个山峁，再下一道坡，就到了。”
　　“对了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？”吴雷有点急。
　　“我叫春蕾，是齐老师给我起的名字。”
　　又是齐老师，吴雷听着就头大。他紧追几步，“春蕾，天黑了，我送送你。”
　　“不用，谢谢叔叔。”槐树林那头儿传来春蕾甜甜的回话。
　　吴雷抖了抖身上的雪，槐树林这头儿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，是齐丽。吴雷正要张嘴，齐丽示意他不要说话。
　　吴雷怒目而视。
　　齐丽莞尔一笑。
　　乡下，黄昏，雪中。春蕾在前面走，齐丽和吴雷在后面走，不远不近地跟着。走着走着，就走进了雪夜。直到春蕾走进院子，传来开门的声音，他俩才收住脚步。
　　“这孩子倔，从不要我送她回家。”齐丽抖了抖长发上的雪，又说：“你都看到了，你说，我能走吗？”齐丽仰起头，看吴雷。
　　吴雷没有说话，眼睛湿漉漉的。他伸出双手，暖齐丽的脸蛋。突然，吴雷收回手，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，用力撕扯，撕扯，撒手。碎碎的纸屑如雪片一样，飘落在静静的雪夜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