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戈壁行走
□毛玉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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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六月的戈壁滩像一块被晒透的烙铁。脱下鞋子,让脚掌直接贴上粗粝的沙砾——这种原始的疼痛,倒比隔着鞋底的闷热更让人清醒。
  我站在茫茫的戈壁滩,目之所及仍是戈壁。我就这样一个人站在旷野里,找不到方向,也看不见希望。蹲下身捡起一块鹅卵石,它弯成了月牙的形状,被风沙打磨了千百年,或更久远。棱角早已不见,心似乎也已沉寂,但它还保留着阳光的温度。
  赤脚往前走了一步,土地滚烫而炽热,我的血液开始沸腾。想起二十岁时的自己,梳着长长的马尾辫,在校园里肆意挥霍着青春。那时候,时间很廉价。火车从济南到昆明,“哐当哐当”38个小时,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久远;在深夜的街头,我和少年沿着翠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;偶尔三五好友为了不值钱的理想吵得面红耳赤,甚至几天互不理睬。如今,每天追着时间奔跑,恨不得1个小时拆成60分钟,每1分钟再掰开来用。精打细算的时间背后,是对默默无闻的不甘,对热血青春的执念,对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倔强。
  又往前走了一步,有沙石硌脚,生疼,30岁的影子浮了上来。那时候的我一身正气、凛然不惧,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无畏无私,在职场上锋芒毕露。自恃专业和业主方争执,片刻后他端起茶杯摔门而去,我茫然问身边人:“他为啥走了?”“被你气跑了。”身边人的一个白眼,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慌张——整个团队一个多月的奋战,毁在我一个人的“锋芒”中。而今,脚踩在沙石上,我的脸上只剩下僵硬的笑容。原来,“锋芒”从未离我远去,只是时间替我把它塞进了肉里,别人触摸我时,只有温暖和柔软。
  不敢往前走了,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放在手掌心,我看见40岁的自己就像一粒沙子从掌心慢慢漏了下去。
  当最后一粒沙从指缝滑落,我的手心空了。风突然变得清晰,裹着骆驼刺上淡紫色小花的甜香,裹着远处老城墙根下的蝉鸣,袭向我——我忽然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,蝉鸣总在午后最烈;裹着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尾音——她总爱在黄昏时分站在院门口,声音像被夕阳揉过,尾音拖得老长,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。
 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,一下,两下,不急不缓,像戈壁滩上的驼队,一步一个脚印:别人嘴里那些成功的标准,不过是欲望织就的网,你若在意,便被这张网困住了;你若不在意,自然是不被任何事物束缚。
  我蹲下,看着空了的手心被风填满。终于明白,人活到最后所求的不过是一场经历,像这戈壁滩上的风——能穿过欲望的沙砾,能绕过执念的石堆,最终抵达自己的归宿。
  风又起时,我张开双臂,任空了的掌心接住整座戈壁的阳光。原来最珍贵的拥有,从来不是手里的沙,而是漏沙时,那些被时间吻过的、滚烫的、具体的、闪着光的瞬间。
  人生本来什么都没有。在行走中,让我们慢慢学会:留下的,早已在漏沙的过程里悄悄渗进了骨血;放下的,它们会随着沙粒回归大地的怀抱。毕竟,我们都是天地的过客,来的时候没带什么,走的时候也带不走什么。能带走的,是一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回忆——而这些,本就是天地送给我们的礼物,从来都在,从未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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