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圆十里，只有一棵枸杞树，在离我家半里路的桥头边。如果不是那座小桥早已荒废，这棵枸杞也许跟其他的枸杞一样，早已消失。
　　欲望使土地得不到休息，扩建的城市也使村庄在慢慢消失，小河边上已经没有了茅草和芦柴，而是变成了粮田，有的甚至把油菜一直栽到小河底；或是那一扫光、百草枯等药水的威力太过强大，使好多植物无法生长。
　　这几年，我又住到了乡下。到了春天，我就开始沿着土路沟渠一条一条地逛着，为了寻找枸杞头。年纪大了，眼睛多多少少有些花了，往往看到跟枸杞差不多形状的，都会眯着眼弯下身子，近距离反反复复地打量着。
　　一次次的寻找，一次次的失望，我感觉自己对枸杞头越来越有执念了。这几年，我在村庄里到处寻找着，不知道是为了这春天里的一口鲜，还是为了那掐枸杞头时留在指头上的春色和淡淡的清苦味。
　　去年的一次无意邂逅，让我在离家半里路的桥头边遇到了这棵枸杞，直接蹲下身子使劲儿地嗅着枸杞的清香。我边嗅边掐枸杞头，掐完了手边的，再抓住桥的护栏探出身子掐远处的，桥尾的够不到，我就沿着斜坡慢慢地滑到桥墩下，钻进桥洞里很贪心地搜索着，没有放过一个嫩芽。衣服的口袋都被我塞得满满的。那天我感觉塞满的不仅仅是我的口袋，还有我的心房。我无比满足地扬起脸，让春风轻轻拂过我的脸。
　　又是一年春来到，又是一年掐枸杞头的季节。那座早已荒废的小桥，除了偶尔站在上面钓鱼的人，大概也只有我从那上面走过。我在那桥上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，目的是盯着桥头的那棵枸杞树，等它返青等它冒出新芽。
　　就在枸杞的第一个新芽冒出来时，就在我死死盯着那个新芽时，身后突然冒出桂红婶子的声音：“这棵枸杞是我去年栽的，我家人喜欢吃枸杞头，我种给他们吃的。”桂红婶子这是在宣誓主权呢，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她去年栽的，这棵枸杞的根虬结交错，枝丫从桥头延伸到桥桩，爬满了整个桥洞，似乎跟这座已经荒废的桥相依相伴了多年。
　　鲜嫩的枸杞头眨眼的工夫就冒了出来，我依然往返在这座桥上。路过时，我盯着那在风中摇曳着的枸杞头，想起去年第一次在此撞见它时的兴奋。今年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，心里稍稍有了那么一丁点儿遗憾和不甘。“湛湛露斯，在彼杞棘。显允君子，莫不令德。”既然《诗经·小雅·湛露》把枸杞与君子的美德联系在一起，那我就强迫自己也做君子吧。
　　还好，从我家一直往东，在那辽阔黄海滩涂湿地处，有着丰富的植物资源，那里有着好多好多的枸杞头，只是离我有点远而已。
　　当然，这个季节，春风拂面，带着花香，带着生机，呼朋唤友，驱车几十里，去寻一口鲜，算踏青，算采风，算郊游，大乐。又有何不可？
　　我不知道我对枸杞头的执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儿时，曾听妈妈说过，吃枸杞头清火，对身体好，我就放在心里了。放在心里的原因现在想想，大概是姐弟仨中，我排行老二，很难得到父母的偏爱。为了那点偏爱，使我学会了察言观色。为了讨好父母，在春天里掐上一把枸杞头，变成一碗菜放在餐桌上，不失为一种讨好的方法。果然，我的法子得到了父母的认可，讨得父母喜欢。
　　婚后几年，在家带女儿的我，有着大把的时间。到了春天，心仿佛也野了。身随心动，田间沟渠，到处晃荡着我的身影，掐枸杞头就成了我春天里的最爱。掐枸杞头去卖也成了我换置闲钱的途径。
　　年轮像画轴一样卷舒，四季更迭间，我就像桥头那棵枸杞一样，从一粒籽慢慢带上了古意，从青葱变成了沧桑。掐枸杞头的心一直在春天里蓬勃生长着，且越来越旺盛。
　　闲逛时，无意中发现一户人家的水码头处，长着几棵枸杞苗，同各种蔬菜一起郁郁葱葱地生长着。看来，这家主人也是爱枸杞的。这几天，我天天拐到那里，只为看一眼那翠绿的枸杞头在风中摇曳的样子。为了管住手指，我时不时地念上一句：“湛湛露斯，在彼杞棘，显允君子，莫不令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