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媒体数字报
通版阅读请点击:
展开通版
收缩通版
当前版:08版
栾树依然
□朱小平
文章字数:
  我与窗前的一棵栾树相识多年。从俯视到平视到仰视,看它在四时交替中更换着季色:春生嫩叶,夏开繁花,秋结蒴果,冬藏种子。每变一身新装,都焕发着不变的炽热。尤其是在草黄叶枯的秋天,它依然一边绿一边红,依然不露一丝慌张或颓丧。
  初遇这棵栾树,我正孕着蕤儿,它也还只是一棵矮小的春苗。我在婆婆家城郊自建房四楼窗口看到它,静静伫立于院前空坪,层层青绿枝托举起梢尖那圈粉嫩叶,与随意生长的木槿叶形无异。栾树身边有婆婆栽种的桂花树陪伴,并不孤单。
  起先两三夏,栾树一个劲儿地伸枝扩叶,没有开花,婆婆认不出它,常喃喃自语:管它是风吹来的树种,还是飞鸟衔来的树种,来了就是缘分,恰好可以遮荫。我告诉婆婆,栾树最早是从《山海经》的文字记载中来:“大荒之中,有云雨之山,有木名曰栾。禹攻云雨,有赤石焉生栾。”婆婆夹着湘南方言念“南树南树”,从北到南,如我儿媳一样,跨越山海,山一程水一程,远嫁而来。令我忍俊不禁,双双笑靥如花。
  那棵栾树跟着蕤儿又长了一两岁。咿呀学语的蕤儿,在一场绵柔秋雨的酣梦中醒来,一骨碌从床上爬起,指着窗户说了一连串“花花发发”。我的目光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窗台上苔米状黄花堆积成冢,貌似桂花却又无香。拈一朵小黄花置掌心细赏,花瓣明了,为凡花五瓣,花冠处比桂花多缀了一粒“朱砂痣”。难怪栾花花语有“奇妙”一说,原来是因为它有这个独特的“胎记”。
  一个不经意间抬头,窗外向来素颜的栾树梢,阒然惊艳:一面开着好些长穗灿黄花,一面结出好多红绿绮丽果,红的似灯笼,绿的像杨桃。吸引来邻家几个散学早的孩子,在栾树下逗留嬉戏。
  他们把书包挂旁边桂树杈,玩得疲乏了,方才想起了作业,便将身体匍匐在栾树蔸边的小块水泥坡地,铺开纸笔,“叽叽喳喳”地写。婆婆端一盆晚饭的淘米水,置三楼阳台石墩上,赶他们回家:“会成鸡毛眼的。”孩子们充耳不闻,直到那块坡地上空突然降雨,他们才扑翅如鸟兽散般逃离。
  桂花隐约褪去了香气,裹紧满身硬朗硕叶,以防冰霜侵袭。栾树叶由青变黄变褐,落地化泥护根。很长时间,栾树梢头仍然高举着盏盏灯笼,仿佛是在向萧条了的冬物布施光明温暖。南方的雪,有时迟来有时不来。蕤儿对着沾满迷雾的窗玻璃哈气,又不停用小手用衣袖拂拭玻璃,她想要看清栖在栾树枝上啄开灯笼外壳的小鸟,到底吃到了什么?那味道是甜蜜还
  是苦涩?
  “吃到了熟豌豆呢。”我记得明代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里有“栾华”一项:“子壳似酸浆,其中有实如熟豌豆,圆黑坚硬,堪为数珠者。”
  天真的蕤儿,每次吃到香甜松酥的饼干,总要刻意撒点儿饼干屑沫到窗台。她说小鸟的牙齿没长大,没读书,咬不动硬食。惹得我和婆婆笑起眼泪弯弯扭扭地流。
  这个秋天,我送蕤儿去外地求学。经过一条名为“青年大道”的街路,两边的绿化带各种一排栾树。近年许多城市以栾树作行道树,它们比我家窗前的那棵栾树要端庄齐整,要华丽热烈,更显壮观。一簇接一簇,色彩分层递进,缤纷而不缭乱,远看近赏皆有气贯长虹之势。“灿烂纷繁似锦霞,谁知非叶亦非花。”诗句描述的,正是栾树的蒴果。秋天的浪漫诗意,大抵也是从一树栾华蒴果开始吧。
  秋夜静坐窗下,读蒋勋先生《此时众生》,书里的栾树与书外的栾树相映成趣。他说普通植物,多是花儿极尽艳丽诱惑之能事,待结果后像孕妇,所有的激情躁动都平静下来。而栾树则刚好相反,花儿娇小谦逊,收敛着美艳,全心将力量聚攒于孕育的喜悦,再彰显出收获的丰果。
  岁岁年年,栾树依然。不知不觉间,蕤儿已娉婷已葳蕤。

陕西教育报刊社 版权所有 技术支持: 锦华科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