咋办？有村出纳5万元的转账截图，虽然说是帮忙采买锣鼓家什的预支，明眼人谁不晓得，一套锣鼓能值几两银子，况且剧团那些旧打击乐器，不是早已无偿捐赠村里了吗？
　　看着看着，我一时怔住了。
　　县文旅局包扶的牛头凹村硬化路面缺钱，局长便从修建申遗小剧场的资金里“借”了15万元，支持乡村建设。验收工程时，我说村貌不错。村出纳开玩笑道：用的全部都是进口水泥，又狡黠地点开微信，示意转返局长5万元……不应该啊，这些，干吗让我知道。莫不是哪个环节沟通不到，误会了！我们牛局可是一贯的敬业清亷形象，我是他从文员一手提拔到副局长的。可是，可是下周县纪委巡察组就要进驻文化系统……我在家里不大的客厅来回兜圈子，一支又一支的烟蒂胡扔乱抛，烟云雾霾似的升腾徘徊。突然，音乐声响起，窗外那个男人又在练习小号独奏曲：《西班牙斗牛士》：“咪咪啦—嗦啦嗦法咪，嘟唻咪，唻咪唻嘟啦—”
　　对！反腐败不能耍嘴皮子，即便对自己有恩的人，也得钉是钉，铆是铆，得像斗牛士那样果敢。这是父亲经常教诲我和家人的口头禅！
　　我准备写材料如实反映。不，不！斗牛士也不是莽汉，那些勇士手里的红斗蓬，撩、绕、甩、攻、逗、躲的画面让我反复斟酌权衡。我决定用自己的5万元，以牛局的名字先转交公账……
　　事后牛局退还我5万元，在微信上解释道：两部门转账出错。并肯定：副职，当一把手处事偶有疏漏时，就该及时补坑填壑，又点了拱手感谢的图片，言称没看错人。我有点受宠若惊，回图表示：应该的，应该的。
　　不久，局里的重点工程申遗小剧场开始招标，近七八百万元的标底，揽活包工的大小老板出出进进，差不多能踢断文旅局的门槛。其中就有我那位漂亮的小姨子。
　　小姨子用遍三十六计，终是未能撬开我这姐夫哥的嘴巴。小姨子的老公——我的那位连襟躁了，“啪”地一拍桌子，震翻了茶杯怒吼：离了张屠夫，还吃不了猪娃肉咧，不信拿钱砸不到工程！接下来的神操作，让我不得不服：高手在民间！
　　话说小姨子先找闺蜜，一家瑜伽教练。牛局长的夫人患老胃病，又常年失眠，教练天天指导其健身。小姨子托人买了两箱新上市的暖胃茶，当着闺蜜的面，一箱里塞了20万，谋划着局长夫人健身时上货，小姨子的老公则化妆成服务员偷拍留存……这些，本属绝密情报，许是多喝了点酒，一时胜券在握的没管住嘴，或许是挤兑我这个当姐夫的没能耐，小姨子边刨手机，边对亲姐炫耀自己如何过五关、斩六将。没想到，睡在床上的我不仅录了音，还趁她上厕所时翻拍了证据。
　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，做了这些事又该怎么办。纠结中的我恍恍惚惚走进办公室，打字员递过来的文件拿倒了，嘴里下意识地嘀咕：咋办？咋办好？弄得站在我面前的小女娃一时不知所措……机关待不住，鬼使神差地转至南湖边，走进局里征用的篮球场大小的正在招标的翻盖剧场的空地……又转回家里，在书房里继续兜圈子、抽烟……小姨子送20万，其他人会不会也送20万、30万，甚至更多。商人逐利，可就那不到千万元的工程，羊毛出在羊身上，想获利，唯有偷工减料……盖起的剧场……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呀……
　　我写了举报信,投进很少光顾的邮箱，准备去超市买菜。
　　不知啥时候，天上起了黑疙瘩云，风突兀地猛杀街桐，雨裹挟子弹头大小的冰雹子,扫荡得瞬间路断人稀。待雨住,返回家。上楼的脚步先还轻捷，走着走着，小腿像绑了铅块似的，渐行渐沉，头上脸上也无端地出满虚汗……楼梯间一直善解人意的声控灯，不知为何突然黑我，顶楼邻居家楼道放着的那盆仙人掌“骨碌碌”直冲我碾压来……
　　我拧身退下楼梯,直奔门前邮箱,反手取回举报信,这才长出一口气,像卸了套的牛似的如释重负。
　　又一次返回家,我依旧在书房兜圈子，依旧不可名状地吞云吐雾。不知又熬过多长时间，一束阳光透窗斜射——那个男人依旧正点儿吹奏《西班牙斗牛士》。到第二段高潮处，小号的三连音节奏急烈高亢，牛撞人撵，牛跌倒打个滚儿，疯狂地血肉模糊地反噬，斗牛士被牛角顶落丈余远，一个抢背挥剑又刺……为小姨子,为牛局着想,为公平公正计，还是得举报！
　　斗牛的画面戛然而止。
　　我二次把举报信投进邮箱。
　　回到书房，风把一张《西班牙斗牛士》的乐谱从窗口吹进来,上面竟然有父亲的签名。忘记告诉大家了,我的父亲是从省乐团首席小号手、党总支书记兼纪检委员岗位退休，据说带了不少学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