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菜婶送小山子出门的时候，东边的金鸡山还没有现出一丝轮廓。四周很黑、很静，苦楝树上的两只黑乌鸦也还在睡。
　　“娘！我走了，您回去吧。”走出柴门，小山子停下来，回头对苦菜婶说。小山子头上裹着黑布帕，包袱斜挎在肩上。
　　昨夜，苦菜婶蒸了六个菜团子，五个给小山子带着路上吃，出门的时候，把另一个掖进了自己怀里。
　　“娘送送你。”苦菜婶说。
　　门前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往东边延伸，小路两旁长满了猫爪儿刺。摸黑走着，小山子冷不丁“哎呀”一声，裸露的左小腿肚被猫爪儿刺扎了一下。
　　苦菜婶问：“山子！咋啦？”
　　小山子说：“没咋，碰到猫爪儿刺了。”
　　苦菜婶问：“断在肉里没有？”
　　小山子弯腰片刻又直起来说：“拔出来了。”
　　苦菜婶要给小山子涂口水，小山子说：“涂了。”
　　小路两旁有太多的猫爪儿刺，苦菜婶出去捡柴火就经常被扎。那东西凶得很，又尖又密，还有毒。不注意碰上，它“腾”地就是一口，刺尖还经常断在肉里。刺尖要马上拔出来，在伤口上涂一点口水。不然伤口很快就会红肿、溃烂。
　　走在前面的小山子就愈发小心小路旁的猫爪儿刺。似乎为了给小山子壮胆，苦菜婶寻了一些话题跟他说。“山子！你去那边，说不定能碰见全根、孟良他们。”
　　小山子沉默片刻说：“娘！这些年村里出去的人可不少。”
　　苦菜婶想了想说：“怕有十多个。全根、孟良，还有李狗儿、牛莽子、小槐、烂耳朵……”
　　小山子嘀咕一句：“有十多个。”
　　苦菜婶也嘀咕：“能碰见他们最好，一个村的，互相有个照应。”
　　小山子正想说什么，右小腿肚又冷不防被猫爪儿刺扎了一下。
　　一路都是猫爪儿刺。走到石碑岗，小山子被扎了四次，苦菜婶也被扎了两次。
　　这时候金鸡山方向的天空已微微泛出鱼肚白。小山子又停下来对苦菜婶说：“娘！送这么远了，您回去吧。”
　　“不着急，娘再送送你。”苦菜婶说。
　　猫爪儿刺像没个完，刚走一段，小山子就又被扎了一下。接着，苦菜婶也被扎了一下。
　　走到拐子槽，苦菜婶突然停下来说：“山子！去跟你爹说一声。”小山子爹的坟就在路左边不远的地方。
　　小山子停下来，看看苦菜婶朦胧的身影，便往左边去了。他摸索着扒开坟前的荒草，跪在爹的坟前磕了三个头说：“爹！我走了。您要保佑好娘。”
　　回到小路上，小山子又叫苦菜婶回去：“娘！您别再送了。那么远，再咋送，也要回去的。”
　　苦菜婶说：“娘把你送到金鱼嘴就回。”
　　这时候东边的金鸡山露出了模糊的轮廓，鸡头、鸡冠的样子开始朦朦胧胧地在天幕上浮现。
　　过了金鱼嘴就是一条大路。大路两旁还是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猫爪儿刺。走到大路口，苦菜婶和小山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，小山子转过身，“扑通”一声跪下来说：“娘！我走了，您老人家保重！”说着，给苦菜婶磕头。
　　苦菜婶扶起小山子说：“你走吧！别挂念娘。”
　　“出去了，要小心点儿。”苦菜婶又说。
　　“娘！我晓得。”小山子说。
　　“一个人在外，遇事要多留个心眼。”苦菜婶突然觉得还有很多话想对小山子说。
　　“娘！您别担心，我都十六岁了，晓得。”小山子说。顿一下又说：“娘！天就要亮了，您回去吧。”
　　小山子刚要转身，苦菜婶一下抱住了他，抱得很紧。
　　旁边一棵老槐树上有鸟醒来了，在上面扑腾。苦菜婶松开了小山子说：“山子！你走吧。”
　　小山子走几步，身影就看不见了。
　　往回走到拐子槽，苦菜婶又去了小山子爹的坟前。苦菜婶从怀里摸出那个菜团子放在地上说：“山子爹！我给你送菜团子来了。你吃吧，有荠菜、婆婆丁、棉花草，好吃哩。唉！那时候要有一个菜团子，你也不会被饿死了。”
　　苦菜婶跟山子爹说了很多话。后来说到了小山子，苦菜婶说：“山子走了，去金鸡山那边了。听说那边是咱穷人的。你可要好好保佑山子活着，他才十六岁，还没有娶媳妇哩……”
　　金鸡山方向，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