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坐在副驾驶上，表情凝滞。一年多了，女人第一次答应男人回家看娘。车内暖融融的，就像男人暖融融的心情。
　　车到家门口，空中飘起零星的雪花。一缕炊烟氤氲在屋顶，把空气染成了暖色。雪花落在男人的脸上，男人感到家门前的雪花，凉凉的，带着娘的气息。
　　女人提着礼品，随男人推开了大门。男人跺跺脚进门，喊声：“娘，我们回来了。”男人把“我们”咬得很重，像个报喜的喜鹊。
　　娘系着围裙，满脸堆笑。看到儿子后面的女人，娘把手在围裙上，一抹，再一抹，接过女人手里的礼品说：“回来就回来了，还花钱买这些。”
　　娘放下礼品，提起火炉上的水壶，把水倒到脸盆：“洗洗吧，暖和暖和，我给咱下饺子。”
　　时候不大，娘便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上饭桌。男人正要吃，娘说：“不是你的，芳娃不吃韭菜，这是大葱肉饺。”娘说完，又走进厨房，男人紧随其后。娘把饺子下到锅里说：“这才是你吃的韭菜肉饺。你不吃葱。”
　　男人看到案板上还放着些饺子，男人知道，那是娘的，娘不吃肉。
　　吃完饭，大家坐在沙发上聊天。娘问男人：“房装修好了吗？”
　　男人说：“娘，快好了。你别操心。”
　　娘嗔愠道：“你看我娃说的，娘不操你的心，操谁的心呀？是不是芳娃？”
　　女人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意，又随即收回。女人从包里取出两张钱，放到娘面前。
　　娘没有动钱：“我一个人花啥钱呀。地里的庄稼卖不少钱呢，后门口种的菜就省下买菜钱。”
　　“娘，你拿着吧，这是芳娃的一片心意。”男人说着，把钱硬塞给娘：“娘，降压药一定要按时喝。爹不在了，你要照顾好自个儿。”男人看着娘苍老的面容，心里酸酸的。
　　“放心吧，再忙，我都记着喝。”娘说完，把目光移到女人脸上说：“你们也该有个娃了。”
　　女人的脸让炉火映得更红，瞬间又一沉，没有说话，低头看着手机。
　　男人踱到窗前，看到芦絮般飞舞的雪花说：“娘，雪大了，我们回去了。”
　　娘说：“那就不回了，我前天都把你们的褥子、被子晒了。”
　　男人知道女人是不会留下的，“娘，我们回去有事呢。”
　　娘起身，知道挽留是多余的。“有空回来吧，娘再给你们包饺子。”
　　临出门，娘将提前准备的大袋小袋菜提了出来。娘说：“没啥好东西给你们拿。”男人打开后备箱，将菜放了进去。
　　雪更大了。娘的门前，白茫茫的。男人说：“娘，回去吧，路滑，走路要小心。”
　　娘说：“你开车也慢点儿。”
　　男人发动了车，娘还站在雪地里没动。
　　男人把玻璃打开，探出头说：“娘，回去吧，外面冷。”娘向后退了退，男人才开着车走了。男人在反光镜里，看到娘还站在雪地里，一动不动。
　　男人说：“哎，娘的心总在娃身上。”
　　女人冷冷地说：“在她老大身上吧。”
　　“你还计较埋爹的事呀？”
　　“我一辈子都忘不了。”女人的脸如天空般阴沉。
　　一年前，爹突发心脏病不在了。给爹办丧事时，男人拿了三万元。男人的哥哥只拿了几千元。从此，女人再没有回家。
　　男人没有看女人，像是自言自语：“给你解释多次了，我哥靠种地过日子，还要供冰儿上大学，紧巴巴的。”
　　“你日子宽松？你宽松，装修还要借我娘家那么多钱。”
　　男人无语，脸像天空一样灰暗。
　　女人又说：“就这，你每次回来，都要给她撂钱。”
　　男人眉宇间拧出了许多竖纹。一路无语。
　　回到家，男人把菜提到厨房。女人边打开袋子边嘟哝道：“现在谁还喜欢白菜萝卜。”忽然，女人停住了数落，手一颤，打开一个塑料袋：“你来看，这是？”男人接过塑料袋，一看是厚厚的一叠钱，眼里便溢出一股热流，把钱递给了女人。
　　女人双手抖动着，不由自主地叫了声：“娘——”
　　男人听到这久违的叫娘声，忍着泪，没有言语。男人来到了窗前，发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放眼望去，大地一片洁白、纯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