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门的声音很轻，换鞋的声音很轻，在门口的树杈衣架挂上包的声音也很轻，刚下班回家的妈妈化身侦探，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转角，想探看一下先回家的女儿在做什么。因为她在门外，就已经听到客厅里正传来激烈动感的舞蹈音乐。专心起舞的11岁女孩儿，竟没有感觉到有人开门进来，只见她劈叉、下腰，像风车一样旋转，又连接着一系列的跨跳与软体动作，看上去是在将舞蹈课上学习的不同章节组合到一起。她的舞姿变化，与那情绪饱满的音乐节拍倒是跟得很准。几乎在瞬息之间，激烈的音乐变得柔和了，女孩儿的舞步也变得舒缓起来，她像一只搏击战斗后的小天鹅一样，款款飞到水边，舒展翅膀，梳理羽毛，享受着粼粼波光……
　　直到女儿在音乐的尾声收住脚，妈妈才开始鼓掌，问：“跳了多久了？是自己编的舞吗？”
　　“做完了功课才跳的，老师才不会教这种无厘头的舞，当然是我现编的。”
　　妈妈穿上围裙，开始准备做饭，她一边撕扯芹菜的筋脉，一面轻车熟路地号准了女儿的脉：“感觉你今天在学校有点不愉快，所以才要靠跳舞来出一身汗……”
　　女儿在厨房的早餐台子上吃着一个小点心，踮脚，活动着左脚脚腕，淡淡地说：“老师重新排了座位，这下，我和好朋友们都分开了；新来的英语老师据说是学科带头人，特别骄傲，长得特别漂亮，挑剔我的发音，排英语小话剧的时候，她不让我演女主角，我现在改演松鼠小姐了，只有三句台词；新学期，我也不是学习委员了，改当文体委员，还要兼管足球队，男孩子们看上去都不想听我的……”
　　看到妈妈炝锅时走神，把葱段和姜片都炸焦了，女儿反而笑了：“那么紧张做什么？妈妈你不是一向告诉我，在学校总有不那么一帆风顺的时候，要学会消化与转换坏情绪。不开心的时候，爸爸就会出门跑步，妈妈就会弹钢琴。我现在觉得，跳舞也是一种挺好的方式，手机里搜一段音乐，听两遍我就知道大体要怎样跳，跳完了，那些气恼都模糊了，要不是你这会儿细问，我还真想不起来具体为什么事不开心。”
　　妈妈抬眼望了女儿一眼，就在这一瞬间，她猛然感觉到昔日的稚气儿童已经长成小少女的模样，有主见，有条理，也有了小白桦一样亭亭玉立的身材，女儿盘好发髻，额头前的碎发冒着汗气。她现在的情绪明显是安然的、愉悦的，那些可能留下阴影的部分，都被舞蹈这束光照透了。她排除负面情绪的体会，都从观察父母的言行而来，也从自己的业余爱好中来，她吸收、转化、酝酿了自己的生活经验，有了一个自我开解的过程，这与家长强行去安慰她，或者令她去反思、去响应老师的要求与安排、去认识自己的不足，更能够令她接受。而她终于能接受评价的起伏，与自己在群体位置中的变化，安然接受从众星拱月的位置，偶尔也成为一个配角，这种自我说服的能力，其实比取得一个好成绩，对她的未来影响更深远。
　　学舞的意义在哪儿？去年年底，少儿舞蹈高级班的新老师测量过她的头身比例，测量过她的腿长和腰肢柔韧性，老师脸上涌现出一丝惋惜，便直截了当地跟妈妈说：“依照您女儿的身体条件，她将来不可能吃这行饭，充其量就是自娱自乐的水平……”老师的意思，是要家长仔细考虑，要不要继续在学舞上投入，毕竟，到了2024年夏天，孩子就要进入至关重要的六年级了。
　　妈妈把老师的意见跟孩子说了，那一刻，孩子脸上似乎有一朵阴云掠过，她的灿烂笑意，迅速消失了。是的，孩子4岁学舞，到今天已经学了7年，是不抱任何功利心地学下去，还是迅速放弃，腾出更多时间去卷功课，谁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挣扎犹豫呢。
　　而这个傍晚，老师抛来的问题有了答案：孩子应该在她挤得出时间的时候继续学舞，直到她未来遇到挫折的时候，有一份更圆融的能力去消化负面情绪。孩子学画、学琴、学神定气闲地在棋盘上落子，最终的意义，不也在这里吗？